野逸天真 写我本心
——漫谈宦栋槐其人其画
引言:宦栋槐,木鬼也。善饮,性疏狂,尚野逸,擅水墨,喜交游,虽年逾花甲,须眉尽白,然童趣未减,真真一华发少年也。此之造像戏言,未知赞许者几也。
栋槐先生早先要我给他写篇文字,而我一直无法动笔,个中缘由全在一个“变”字,总觉得对他没个准确的把握,总认为他无论是思想行为还是艺术状态始终处于一种矛盾交织交替的状态,他总是在不断否定过去中去寻求当下和未来。直至今天,这种感觉仍萦于脑际——他还在变!
传统中国山水画曾是宦栋槐先生早期追随名家、驰骋笔力、展现才华、耕耘梦想的处女地,他于此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后来他接触到日本名家东山魁夷作品而深受触动和启发,于是经过一番独具天才的颖悟,很快便从“传统”走向“唯美”,以一幅清丽绝尘的巨幅山水《清音》征服国画界,并一路狂奔创作了一批诸如《月光曲》、《丘壑》等类似风格作品,尽情翱翔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国画天空。这个时期的他意气风发,创作了大量笔法上跳出传统理念上紧追时代的唯美风格作品,试图营造一种人们心中的世外田园之境,应该说取得成功。但不久他就陷入深深的矛盾中,这种矛盾源于现实世界快速的变化:改革的推进,开放的扩大,思潮的激荡,金钱的喧嚣,人们被动地卷入日行千里的社会生产生活的激流漩涡而不能自主,对未来既憧憬又迷惘。种种这些都让栋槐先生目不暇接,难以捉摸,并在他的脑子里横冲直撞,纠缠不已,使他痛苦迷茫,迫切寻求解脱。
于是,他决然打住当下的笔墨,奋然背起行囊北上滞京开始了北漂进修生涯,在京城这个文都艺海东突西撞、下沉上浮,完成了一次画艺的驿站加油乃至自我革命,玩出了一本令人们惊异而又迷惑的《中国现代水墨艺术传呼》。他对这段个人生活和艺术探索还是很在意的,在他离京返乡后还写了本散文集《有多少北漂可以重来》,记述了那段时间他的游学经历和艺术思考。此时的他深受西方现代主义和表现主义艺术影响,游行于各种新怪奇的艺术流派走廊,尽情尝试以现代水墨乃至丙烯油彩混合形式将人体、轮胎、电线、管道、渔网等等物象经过梦中的鬼怪解构,错杂纠缠地涂抹在宣纸上,造成人们所不曾见过的艺术形象,并谓之“纠缠系列”,试图表现社会前进过程中出现的诸如在经济发展的同时伴生价值的沦丧、文化的滑坡、民众的疑惑,等等。此时的他,思想矛盾,行为疏狂,才华横溢,创作丰盛,并不停地办展、讲学、编书、出版,竭力探索中国画新途,但作品很难为人们理解。他这个时期的作品更重视思想内容的全新表达,极力尝试新的表现手法乃至构建新的艺术状态,完全决裂于传统,不仅笔墨语言普通人不解,画面形象也游离传统美学,人们在观赏过程中可以获得某些启迪,却难以获得一般意义上的审美愉悦。他自己也时而兴奋,时而沮丧,在表现“纠缠”中被深深地纠缠住了。这之后,他继续以抽象手法用综合材料创作了一批光影与静物系列,试图从“纠缠”中解放出来,而画法却愈发脱离传统,画作抽象晦涩难觅知音。直到本世纪初,在经过辗转反侧的癫狂艺术旅行后,他开始回归了——返从传统笔墨那里寻求慰藉和出路,这就是近20年大家经常可以欣赏到的总体趋向稳定的木鬼新文人水墨画,作品涵盖山水、花鸟、人物,而以人物为主。
然而栋槐先生并未从原有矛盾状态中完全走出来,他仍然一直矛盾着并在作品中继续制造着矛盾。无论是书田园之音,还是造心灵之境,这种矛盾无时无处不在。栋槐先生近年来试图彻底归于平静,远离浮华,超然记录人间百态,图解人生真味,却因此而更多地在作品中流露出一些虚诞。他既向往老庄虚境,又怀有儒家情怀,始终放不下那种潜意识里的人文关怀,却又不想实践有效的实现方式,最后只有诉诸笔端,“藏纳尘俗之事,涵绘尘外之心”,艺术地表达我心所愿。
栋槐先生唯一不变的是他对艺术追求的执着和对精神家园的坚守。这种执着与坚守,成就了他新文人水墨画在艰辛探索中形成风格,走向成熟——风骨烂漫,稚拙古朴,寓庄于谐,欲隐还显。这种风格的形成有四点值得研究。
以古立画。新文人水墨画依然是中国画,根在传统,无根的现代水墨昙花一现,终究立不起来。栋槐先生从学习传统而来,古法自是熟悉。虽然始终向往创新,不断求变,抢占时风,但当他在艺途上转了一个大弯子后更重视弘扬古法,“接古人未了之绪,写今人胸中激情”。他笔下的人物形象,显然有现代水墨的那种笔墨造型,但整体上是意写的夸张的甚或是漫画式的,人物形象、笔墨线条,都可远从宋人李确、牧溪甚至梁楷那里找到关联,但更具文人意趣,有种稚拙格调。所作山水、花鸟亦可寻前贤笔墨踪迹。打开画册不难看出,他现阶段的水墨画虽明显区别于传统经典,但仍蕴含着或浓或淡的古韵,如所画之人物服饰虽有现代混搭但整体趋向古装,画面构成、笔墨、气韵、意境亦暗合古风。尤其是那种延续千古而不灭的文人精神在他的画中更加生意盎然!
以诗润画。栋槐先生每每题诗于画作,平添画作诗意,颇耐人寻味。古人贤人诗句他总是信手拈来,或照抄或整合或改造,十分熨贴,有时也自作诗句,这说明他有着极为广大的古今诗文阅读量,功夫常在画外。《光阴似箭》里就借题明代画家陈淳题画诗句却另有一番情趣:人生行乐当及时,光阴有限无淹期。花开花落寻常事,宁使花神笑侬痴。《寻找自我》画的是群像,则借用近代印光法师自励诸联:“阅遍尘寰原是幻,研究妙境急归真;证道方能超六道,明心自可了三心。”如此,作品诗情画意浑然一体,意境深邃,极具淳度,读之如饮甘怡。一般而言,新文人画家相较于古人则优势在画功,不足在文底,栋槐先生难能可贵地兼而善之,试想这里面有多少付出可以计算?
以书入画。知天命之后,栋槐先生坚持书画双修,于书法狠下了番功夫,字越写越有味道,画面题跋越来越长。他能够像传统文人画家那样“写”画,线条涩进而有韵律,墨象烂漫而趋古澹,似乎是不经意而为的漫笔草草,却于随意涂抹间营建出一种不衫不履、风骨烂熳的笔墨风格,山水、人物、花鸟莫不如此。这种明显有别于他人的画风正对应着他疏狂的性格,求变的心态,野逸的追求,也使得他的画散发着浓浓的书写味和书卷气。
以心为画。栋槐先生说他画的人物非古非今,却共同传递着人类喜怒哀乐的丰富情感与人生道理,力图使勾勒的每个人物形象鲜活,哪怕是逸笔草草也直抵人之本心。一个个或悠然闲适或木讷呆望或慵懒天真或大彻顿悟的表情后面隐藏着的是栋槐先生在艺途中所理解所实践所崇尚的人生修为观,是一种“抒胸臆以振斯文”的笔墨表达,透露出求己至善并由己渡人改造社会的个人理想。他的画充满哲思,但这种哲思是一种大杂烩,有时向往儒家的兼济,有时充盈释家的悲悯,更多的则表达一种老庄无为的思想,充分反映他始终在出世与入世之间矛盾徘徊,对现代哲学反而关注不够,却时而闪现朴素的辩证思维。《山间集》系列便有出世之意,而《高士图》则有用世之感。他画人物喜欢将其置于山水之间,亦表明他追求天人合一的艺术理想,他总是抹不掉心灵深处那种对自然的向往,那是他年轻时曾经营造的山水田园,一种精神归宿。实质上,他总是在画他自己——不同时期不同状态的自己。
“纵然厌多事,超繁趋淡薄”。宋人陈师道的这句诗道出一种至味是常的人生感悟。在当下及未来,倘能真正远离人世喧嚣而不再纠缠名利烟火,淡泊明志,澄怀观道,定能“涤繁襟,释躁心”。而以这种状态作画写字必能开创一个新境界。栋槐先生还会变吗?我预测,还是要变,“变化者,天地之自然”,木鬼不会不变。活到老学到老变到老,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家。是否大变,“鬼”才知道!(唐云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