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过年,阅读“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些信息量爆炸的过年集体聊天,既是让90后、00后“闻风丧胆”的八卦局,也是一种原始的集体“阅读”和集体治疗。它让长大的孩子,有机会带着更多的阅历,重新“阅读”那些“最熟悉的陌生人”,去理解人间世的那些身不由己、情难自抑。
火塘前,大舅端着破旧的老吉他,眼睛半睁半闭,似已经陷入年轻的回忆。他用开裂沧桑的手指划过琴弦,一串清新的和弦从琴腔中飞出。
“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归来吧归来哟,别再四处漂泊。”歌声和琴声一道,绕过梁间垂下的腊肉,飞出被烟熏黑的屋顶,飞向湿冷低垂的天空,稀释在山林间。
如果不是跟爱人回湖南老家过年,我可能不会有机会看到乡村这样文艺浪漫的一幕,不会认识这样有故事的大舅。
大舅其实是我爱人的大舅,五十多岁了,高个子,脸圆圆的,目光温润,话很少。一件旧而局促的呢大衣,让他看上去和本地农民没两样。但是大舅却有不普通的过去。
年轻时候在纺织厂上班,长得帅、爱好文艺,吉他不离手,闲时还爱写诗,不乏追求者。谁曾想,大好年华,一段“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感情,让大舅备受打击。大舅选择了极端方式表达失望,被救过来后,余生不娶,仅作怀念,人从此颓唐了,班自然也上不成。那位让大舅魂牵梦绕的姑娘,如今也儿孙绕膝了吧,但大舅就像那个被困在少年时期的痴情人,不理世事,埋首田间,从格格不入,到浑然一体。只有偶尔的琴声,让我这样的过客,得知那段曾经浓烈鲜艳的情感。故事中的很多细节,我爱人也是第一次听说。
这趟回家,也是爱人三年来首次返乡。他老家的农村,已经到家的人们像再次被上了社交“发条”,马不停蹄地跑亲戚,拜访几年没见的长辈亲友,像是要把几年没说的话都说完,几年没见的人见个够。我一个外地媳妇,显然听不懂湘地方言的“加密通话”,但急切的语速和赶场的行程,揭露了大家迫切“围炉”交谈的心情。
大舅往事,就是这类谈话提到的故事。我虽生在江南,但也有类似的体验。熟悉的场景中,确实只有在过年这样亲密无间的场合,那些平日不能提的伤疤才能被提起,好像只有此时讲,才会显得自然而淡然,没那么疼痛。
谁的旧谈、谁与谁的过节、欠收的年景、不省心的孩子、病痛的经历……这些信息量爆炸的过年集体聊天,既是让90后、00后“闻风丧胆”的八卦局,也是一种原始的集体“阅读”和集体治疗。它让长大的孩子,有机会带着更多的阅历,重新“阅读”那些“最熟悉的陌生人”,去理解人间世的那些身不由己、情难自抑。让亲人之间,有机会带着不同的视角,重新看待某些“曾经不可思议”的个人经历或者家庭事件,从而相互疗愈、相互鼓励,个人获得走下去的勇气,集体凝聚成更密切的族群。
为什么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我想这也是千百种意义的一种。此刻外面爆竹炸裂、烟花升腾,给平常的冬夜炸开一个口子,也在我们心头绽开了一朵花。
成都商报-红星新闻特约评论员 栗中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