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徜徉在家乡地名的河流里

编辑:宋明俊 来源:本网原创 发布时间:2022-02-22 09:04:32 【字体:

  编者按 任何地名的产生,一般都反映出当时这个地名出现、存在和延续的一些因素,而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地理坐标。

  地名文化中每一方土地都有厚重的历史,每一处地名都有人文的温度。作为一个地方的文化坐标,承载着大量的历史记忆和民俗风情,给人带来独特的情感体验,这也是地名文化的人文价值之所在。

  地名是一个地方的身份符号,无论行路还是读书,我们都会与地名不期而遇。家乡的地名,时时散发着泥土和生命的芳香,犹如一束情感纽带,总会勾起离乡游子的无尽情思;别处的地名,也会包裹着淡淡的异乡情调,引起人们的美好遐想与悠然神往。一个地名,是一个族群的记忆,是一段文化的演绎,也是一幅民俗画卷。

  我所生活的县域,有着悠久的历史和厚重的文化,那些有着丰富内涵的地名,遍布在山岭湖塘、街头巷尾、名胜古迹中,探究这些地名的由来和文化意蕴,可以唤起根植于我们内心的乡土情怀。我不是一个历史学者,我没有能力考证我们舒城地名的由来。但我是一个乡土文化的热爱者,我喜欢徜徉于地名文化的河流里,感受每一个地名独特的魅力。

  地名首先体现地形地貌特征。曾经,我在淮河的安徽段行走,发现许多地名都带有一个“台”字,冯台子、刘台子、何台子、大李台子,甚至,淮南有一个很美的县名叫“凤台”。历史上,淮河中游的北岸,地势低洼,每到雨季,淮河之水,便时常漫过河道,侵入农人的生活区域。先民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住宅要特别保护才能躲过洪水侵袭,保护手段之一就是挖土筑台,筑成超过史上最高水位的高台,便可安家其上。于是,以“台”命名的地名触目可见。

  舒城县地势由西南向东北倾斜,地貌大体分高山、丘陵、岗地、平原和水域五种,很多地名因地貌而产生。比如,在西南山区,有许多地方以“岭”命名,杨岭、毛岭、黄土岭,这些叫“岭”的地方,固然峰峦秀丽,佳木葱茏,但是,在交通不发达的年代,山高路远,肩挑手提,生活在此的人,伤筋劳骨,辛苦自不在话下。我在少儿时代,曾随家父到一个叫驼岭的地方扛过树,虽然那棵树,以成年人的眼光来看,也就是一根长木棒,但是,坡陡岭长,那根长木棒,越来越沉。爬行在驼岭上,忽发奇思,驼岭与骆驼有没有关系?要是自己能变成一只骆驼,就可以上山下山,如履平地了。山区如果有狭长的平地,那个地方就叫“冲”,在舒城县的西南山区,有许多带“冲”的地名,方冲、城冲、三华冲,不一而足。小时候,到山七镇的一个叫谢冲的地方走亲戚,大人们说,“谢冲谢冲,从早走到中”,在用脚步丈量路程的年代,谢冲之长,是少年时代留下的重要印象之一!丘陵地区多叫“岗”,这些地方,地势平缓,岗丘相拱。石岗、沙岗、古楼岗,正是这种地形的生动标注。

  我的老家在山区,原来对县城以下那些叫“圩”的地名不太理解。后来查找资料,才知道,圩是低洼地区周围防水的堤。舒城县东北为冲积平原,沃野平畴,沟渠纵横,是久负盛名的鱼米之乡。千人桥镇就有许多以“圩”命名的村庄——汪圩、何圩、荒圩、官圩、新圩。舒城中学杰出校友、著名历史学家唐德刚先生的故乡在邻近舒城的肥西唐老圩,唐德刚曾在文章中多次描述家乡“圩子呈方形,占地百余亩,四面环水”。我们县城西门桥一带的河埂,有一个很土气的名字,叫“二道圩”,大约是古代县城外的第二道河堤,如果用今天时尚的城市道路名称,应该就是“二环”了。

  每个地名都有自己的历史渊源,都有属于它自己的故事。舒城在春秋时代为群舒国(舒龙、舒鸠、舒庸、舒龚、舒鲍、舒蓼),汉高祖五年,始为龙舒县。舒城历史上的志士仁人将舒城雅称为龙舒大地,“龙”与“舒”,是舒城文化中两个重要的符号。舒城的行政区划虽经多次变动,但在全县490个行政村中,有“龙”的村名仍不少于20个——龙潭村、龙舒村、龙山村、龙滩村、龙眠村、龙庵村、九龙村、龙王庙村、火龙岗村、乌龙嘴村……城区也有许多以“龙”命名的地方,乌龙井、龙头塔、回龙桥、龙津桥等。还有带龙的山水名称,龙眠山、天龙山、盘龙尖,龙潭河、九龙瀑、飞龙潭。龙,是华夏民族的图腾和象征,舒城人对“龙”情有独钟,既是对乡土文化血脉的延续,也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体认。舒城,是舒服之城,“舒”之一字,还有舒适、舒坦、舒畅、舒心、舒展之义,在舒城县,由“舒”字,衍生出许多寓意美好的名字——舒玉、舒丰、舒勤、舒安、舒兴、舒胜、舒平……这些地名,既是一个空间概念,也显示着舒城人对美好生活向往的群体心理。

  舒城历史上,出现过许多历史文化名人,也有一些地名,因他们而产生。比如与周瑜相关的,有周公渡、瑜城村;与文翁相关的有文家冲、文氏祠;与李公麟相关的有龙眠山庄,与秦民悦相关的有金鸡古墩,与现代教育家王仁峰相关的有仁风亭……当代领袖毛泽东视察舒茶,“九一六茶园”,已成为舒城县的一张外宣名片。近年,舒城县重视发掘历史文化资源,新修的道路,许多以舒城籍的著名人物命名,比如,以著名的经济学家陶因而命名的陶因路,以抗日名将孙立人而命名的立人路,以著名的情报工作者胡底而命名的胡底路……新修的道路通达宽敞,行走在上面,令人心旷神怡;名人的姓名演化为道路名称,总会有一种精神令人景仰。

  在众多的地名中,有两个地方,我一直很好奇。

  一个是梅心驿。梅心驿应为古驿站。驿站,是古代供传递政府文书的人中途更换马匹或休息、住宿的地方。古代有完善的驿站体系,在连接各地的主干道上,每隔几十里地便有一个驿站,遍布各地的驿站构成了古代的交通网络;驿站也相当于国家经营的旅馆,常成为商贾或文人寄身他乡的处所,因而驿站最能触动文人敏感的神经。明代舒城籍进士钱敏有《梅心驿》诗:“驻马梅心驿,花风几味番?层楼林外见,远寺雾中藏。北峡关山近,西川道路长。计程才屈指,何敢恋故乡?”诗人立马梅心驿,层楼在林外清晰可见,庙宇在云气中若隐若见。从“何敢恋故乡”中,可以推知,诗人应该是从梅心驿启程,离开故乡,尚未引发深长的忧思,或是愁绪已爬上心头但故作刚强之语。大诗人白居易冬至时住在邯郸的驿站里,写下了一首《邯郸冬至夜思家》:“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把辞亲远行之苦,写得淋漓尽致。陆游也有诗写驿站:“古驿萧萧独倚阑,角声催晚雨催寒。”如此说来,梅心驿,这个地名,真有远古之风!

  另一个是落风岗。“岗”并不稀奇,稀奇在于“落凤”!《三国演义》中有个“落凤坡”,那是世称“凤雏先生”的庞统战败丧身的地方。是庞统死后才取名“落凤坡”,还是之前就有“落凤坡”这个名字?历史学家和小说家往往会各执一词。我不知道“落凤岗”这个名字的由来,但是,我相信它与战争或血腥无关,我愿意把它想像成来源于一个美丽的传说。因为在我们的传统文化里,凤凰是一种吉祥鸟,我们的语汇中就有“龙凤呈祥”、“百鸟朝凤”、“有凤来仪”等,古书上说,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凡是凤凰飞过、停留的地方,都是要诞生好事的。可见,落凤岗,过去,应该产生过美好的故事;今天,仍然令人听名而向往。

  葛洪在《神仙传》里记载,有一个叫麻姑的仙女,说她自从当仙女以来,已经见到东海有三次变为桑田了,后人用“沧海桑田”比喻世事变化很大。在我们舒城最近七十年的历史中,最大规模的改造自然应该是兴建龙河口水库。

  1958年,为了从根本上解决舒城县的水患和旱灾问题,舒城举全县之力,修建龙河口水库。在那个物质十分匮乏的年代,全县调集10万青壮年,依靠肩挑手推,土法上马,创造了人间奇迹。龙河口水库的建成,历史悠久的梅河镇、乌沙街、巴洋河、毛竹园、五板桥五座集镇沉入湖底。

  母亲的老家叫王家畈,在梅河镇以西,巴洋河街以南。母亲曾多次告诉过我们,早年的老梅河是舒城西南重镇,人烟鼎盛,商旅繁华,大小店铺近千家。当地出产的药材大枣、生漆桐油、生姜老蒜,琳琅满目;东北的人参、西湖的龙井、景德镇的陶瓷、扬州的丝绸,四方汇聚。在我的想像中,那个小镇应有一种藏于深闺的富足与神秘。

  为了水库建设的需要,梅河五镇的人们抛家别舍,进行了十万人的大移民。有的进山,有的下畈。外公带着一家人,辗转两次搬家,才在今天的高峰乡高阳村落户。

  故乡是用来思念和怀念的。母亲时常念叨着她那沉入湖底的故乡。大年初一,我和侄女陪着母亲沿万佛湖南岸的旅游公路,缓缓开车,让她去辨认家乡的方位。在她确认好位置以后,我们停了下来。站在湖边,面对北岸的大梅山,面对处在湖心的西孤墩(已经开发成旅游景点,重命名为芙蓉岛),母亲的思绪仿佛回到了七十年前。母亲说,梅河镇南门外有座八里台(我以后查找资料,可能是万年台)。台上有关帝庙、龙王庙等建筑,庙里常年香火不断,云烟缭绕。寺庙周边有一个戏台,她在那里看过《打渔杀家》《苏三起解》《老先生讨学俸》等剧目。当年看戏时,母亲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今天,母亲已是八十余岁的老人。站在湖边,寒风吹动着她的银发,湖水激荡在她的胸中。遥望对面的梅山,以及深淹在湖底的家乡,她口中喃喃有词,眼里流露的是深情的怀念,久久不愿离去!因为湖边太冷,我们担心她受不了。便让她,背对着她念念不忘的大梅山和西孤墩,留下了一张照片,让故乡的山水与她的身影融和在一起。

  我对被淹没的另外两个地名也怀有深厚的情感。

  一是五板桥,那是我的祖居地。五板桥的名字,来源于一个感人的故事。很久以前,镇前小河原本无桥,过往行人十分不便。镇上一位贫家孝子,用在外三年帮工积攒的钱,购买了五块上等的木材,想给年迈的父亲做一口像样的棺材。当他把木料运到家时,父亲对儿子说:“你的孝心已经尽了,人死后,用一张芦席裹着与装在棺材里下葬没有什么两样。不如用这木材在这河上搭一座桥,也是功德。”儿子遵从父亲的意愿,用了五块木板,架了一座桥。乡亲们提议用老人的名字给桥命名,老人摆摆手说,“就叫五板桥吧!”从此,那桥就叫五板桥,那镇就叫五板桥镇。今天,原来的五板桥及其五板桥镇已不复存在,但是,乐善好施的民风在我的家乡成为一种传统。

  二是乌沙街。我对乌沙街怀有一种崇敬之情,是因为我工作的舒城中学曾在抗战时期,迁移到此办学。日军侵入舒城,县城里已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王仁峰校长带领师生,远适乌沙。乌沙街上有著名的朱、许、贾、陈四家祠堂。王仁峰租借许氏祠、贾氏祠、朱家大屋,在战火纷飞中,艰难办学,保存了舒城的文脉。近年,学校摄制专题片,重修校史馆,我都主张,一定要将这段历史呈现给后人。

  一个地名,作为一个地理概念,可能会消失,但是,作为一个文化概念,储蓄过特定时代人们的情感,应该会成为民众的集体记忆,一定要让这个文化概念不断地散发热力与芳香。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在“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时代精神号召下,我国中西部地区进行大规模的军工企业“三线厂”建设,中央三线建设的要求是“大分散、小集中”以及“靠山、分散、隐蔽”。于是,成千上万的工人、干部、知识分子、解放军官兵,从城市走出,跋山涉水,风餐露宿,荜路蓝缕,用艰辛、血汗和生命,建起了统一的名称为“三线厂”。在舒城县的西南山区,就有皖江厂、皖东厂、皖中厂、江淮厂、先锋厂、通用厂等。这些在深山峡谷中的工厂,因有“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而代表着那个年代的物质文明,因工人阶级的意气风发而引领着山区的精神文明。“三线厂”在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以后,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先后搬离山区。如今,人去楼空,但是,地名还是存在的。当地老百姓仍然称那些地方为皖江厂、江淮厂、先锋厂。三线厂在舒城生存与发展的三十年余年,工人阶级与农民兄弟建立起的血肉情感,是不会被忘记的。

  时代在发展,新的地名也在不断地涌现。在我们生活的城市,出现频率最高的地名,应该是楼盘或是住宅区的命名。我一直认为,楼盘的命名,宜朴素,宜本色,宜风韵自然。在舒城县城,一些小区命名,就很本色——凤池苑、南荷园,命名根植于几千年的文化传统之中,古典秀丽;清河人家、桃源小区,命名向自然山水亲近,温馨舒适。

  舒城中学杰出校友、著名文学家艾煊先生认为,旅游景区的命名“忌洋、忌豪华、忌模仿”,楼盘的命名何尝不是如此?当今,开放的外部环境和人们多元的心理取向,推动着楼盘命名进入百家争鸣的年代,很多楼盘的命名,都追求高大、奢华、尊贵,中国传统命名渐行渐远,西洋名称扑面而来。西洋名称看不懂,可能是我孤陋寡闻;但有些以汉字命名的楼盘,每一个汉字我都认识,组合在一起成为楼盘名称,我却看不懂。当然,存在就是合理,开发商自有他们的生财之道,消费者也喜欢从高大上的名字中获得某种心理的满足。最近,我所购房的小区,开发推销时的名称叫“时代悦府”,验收交房后改为“悦丽花园”,许多业主都不满意商家的改名而大吐其槽。我倒觉得,悦丽花园,虽没有大家闺秀之风范,却有小家碧玉之美好,“悦丽花园”,前有南溪河,后有菜市场,可居可游,可心可意,是个能够诗意地栖身的地方。

  地名承载的不仅仅是简单的路标角色、定位功能,地名的背后是乡土、乡音、乡味、乡约、乡德。对于生活在家乡的人而言,地名是我们灵魂的安顿之所;对于辞家远行的人而言,地名里安放着漂泊游子的乡思乡愁。一个个地名,就像一盏盏温暖的灯,指引着我们回家的方向。 (何登保 注:文中插图由李卫生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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